還楞有膽大的。

瘦瘦的看去頂多16歲小夥，竟敢與我配對打炮眼。他握釬，我掄錘！誰不知道，在個生手手裏，十幾斤的鐵錘完全就是致命兇器：一錘砸下，輕則斷骨，重則取命。與我配對，無異陪個瘋子練大刀。

我倒於心不忍了。

在他信任滿滿的一再催促下，我總算找回幾分信心，提錘上前。不敢常人那樣，長錘把上一手前一手後的握著，掄。我右手，幾乎是握得挨著錘頭了，一下下試著輕輕地“磕”。真丟人。可即使小心翼翼，幾分鐘不到，他手背也腫了。縱使再大膽，他也不得不同意弄片竹條對折起，代替人手，夾住鋼釬。

照理，掌釬人在每打一錘後，轉動一下釬。以竹代手雖確保安全，但釬不穩，叫掄錘人險情不斷。最出醜的，是釬不能乘著錘擊的反彈力轉動，影響錘效不說，幾錘下去，死人也再別想□□。引來不少人圍觀。有叫我去提水來灌的。有叫去拾柴來燒的。有敲邊鼓，叫你不如幹脆放棄的。像看西洋鏡。都打著關心的旗號，滿天飛，卻滿面詭笑。幫忙的少，找樂的多。龜兒子些，好的這口！讓人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
招式用盡，近半小時後鋼釬終於弄出。單衣，已被汗水緊貼我背上。

過意不去，我就多掌釬，由他打。交談中，我發現，並非幹溝大隊的他，不僅熟知我的所有故事，尤其嘆服，我半夜上山撿茶籽與擡喪的壯舉。

“了不起，了不起。”

他崇敬地豎起大拇指。沒想我已盛名在外。但誰知道，我這些異於常人之舉，無一不是被逼出來的。就像有個損詞兒“雞飛狗跳”裏，蒙冤千年的雞狗。我想，那狗也並非想謀不軌，只是若不跳起來奔逃，怕早瘸了；那雞，它本哪想惹事，若不飛，就被人捉去煲了湯。最本能的求生行為，竟千古留名。

水聲裏，我們扯著嗓子聊著。他說，他隊裏是個瘦瘦小小女知青插隊，迷乎乎跟個地富分子家兒子好上了。上次開會，地富兒子被五花大綁了□□，破壞上山下鄉。我好吃驚：“談戀愛，他只是地富子女，又不是……？”“嗯，那不能。破壞‘上山下鄉’嘛。”（的確，中央出臺26號文件，定性有“破壞知青政策罪”）但……

我們“基建分隊”隊長“二桿子”，40來歲，是本部指派的指揮兼放炮手。施工中自成的行家。渠的走向，標高，質量標準，以致哪要打眼放炮，沒見圖紙也無需設計，全憑他提那桶，竹片戳點石灰，地上這裏、那裏的幾點幾磕。

他過來了。

把個棍，往我倆費九牛二虎之力打出的第一個炮眼裏一插，就手撿個破撮箕一蓋，走了。獸醫般冷漠的，順便往挑石頭、挑石灰人那一指。我倆面面相覷：合格了，還是再瞧不上我倆活計，要換崗？猜不透。

我知道，剛才那丟人一幕，暗下最開心的，理應是我那對頭春兒了。

不過我發覺，自來後，他就每日一聲不吭的在那挑石頭。不像專為來與我作對的。再沒聽過他唱歌。不止慫了，掉了魂似的，看就不對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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